冰刀劃過凌晨四點

手機屏幕在黑暗里亮著，2022冬奧會直播正進行到花樣滑冰男子自由滑。耳機里傳來解說員壓低的聲音，而窗外北京的天空還是墨色的。十七歲的李帆蜷在宿舍被子里，膝蓋隨著屏幕里運動員的每一次起跳微微顫動——他在默數(shù)旋轉(zhuǎn)周數(shù)，三周、四周，冰刀在屏幕上劃出銀弧，像他夢里反復出現(xiàn)的軌跡。

這是山區(qū)體校最普通的清晨。六點整，李帆已經(jīng)站在露天冰場上。沒有國家隊的恒溫冰面，這里的冰是教練凌晨三點起來澆的；沒有高清鏡頭追蹤，只有遠處宿舍樓零星亮起的燈。他滑出去，起跳，落地時冰屑濺起如碎鉆——又一次摔倒。右胯舊傷傳來熟悉的刺痛，讓他想起屏幕里那些完美落冰的瞬間。

早訓結(jié)束天剛亮。食堂電視重播著昨晚賽事，幾個隊員圍著看?！耙悄茉谀欠N冰場訓練……”有人喃喃。李帆沒接話，只是把凍紅的手揣進兜里，摸到里面那雙磨平了齒的花滑刀套——那是省隊落選時教練送的?！案偧俭w育最動人的部分，”教練當時說，“未必都在直播鏡頭里?！?/p>

下午文化課，老師在講《體育精神》。李帆望向窗外，忽然想起直播鏡頭掃過觀眾席時，那些專注的、為陌生選手鼓掌的面孔。他明白了：那些未被鏡頭捕捉的、千萬個在簡陋冰場重復起跳的身影，與站在奧運賽場上的身影，原來共享著同一種弧度——那是人類向重力發(fā)起的、微小而倔強的背叛。

晚訓時又下雪了。李帆在越來越密的雪幕中完成一組連跳，這次站穩(wěn)了。冰刀劃過粗糲的冰面，聲音沙啞卻清晰，仿佛某種應(yīng)答。他知道不會有鏡頭記錄這個瞬間，就像知道凌晨那場2022冬奧會直播里，也不會有人看見某個中國少年在黑暗中屏住的呼吸。但冰記得，這片粗糙的、真實的冰記得每一次刃的深淺，如同大地記得所有種子的方向。

雪落在睫毛上，他眨眨眼，再次起速。遠處群山輪廓漸顯，而東方天際線上，正滲出冬奧獎牌般淡淡的金。